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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
“哎呦,这沙发睡得我,腰酸背疼。”第二天早上,小姑醒来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。“少来,你这是睡沙发睡的吗?”我发出灵魂拷问,害得我们家颇奇有家难回,只好去朋友家借宿,打地铺。“告诉你,你可千万别赖我们家沙发。”“是,是,这是你家,你说了算。”“嗯哼。”简单洗漱后,我们去楼下便利店买了早点,豆浆,稀饭,包子,茶叶蛋,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就餐。小姑一接触到太阳,新鲜空气,又恢复了满满的元气,摇头晃脑,发出铃铛般的笑声。我半开玩笑地说,“姑,说正经的,咱不开玩笑,你昨晚见的,是普通粉丝吗?又水晶鞋,又玫瑰花的,(她昨晚带了一束玫瑰花回来),按说我这年纪这辈分,无论如何都不该轮到我来查你的岗。”“没什么,就是很普通的。”还嘴硬呢。“你和姑父,虽说姑父对我也挺不错,每年过年都给红包啥的,可咱俩才是真正的血亲,有事儿我肯定偏袒你这一方。”提到姑父,小姑有些绷不住了,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。“阳儿,吃饱了吗?还想吃什么?我去给你买。”小姑柔声道。“够了,饱了。”我这等着吃瓜呢,“我严重怀疑你说的很小很小的小群,只有你们两人。”这时,一道阳光穿过树枝伶俐地照射下来,小姑的防线果然一下子被击溃了,接着一上午的其他时间,光听她在那絮叨,像是忏悔,更是炫耀。确实,她这趟来北京有两个目的,一,确实也是被自己的小姑子给气着了,第二,真的想来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粉丝朋友。小姑的网络直播,设了一个结对子的连线环节,小姑坐庄,对方可以蒙面,也可以不戴面具,经过多轮比拼,大致是些诗词歌赋的背诵啊,猜谜啊之类的抢答题,不能百度,不能作弊,(不知道她怎么网上监督的),主要比接得快不快,背得对不对,猜得准不准,最终决出胜负,胜利者,小姑为他(她)清唱一曲。有点像古代的比武招亲,我姑肯定没这层意思啦,理论上,男女都可以参加。在她的预设里,就是找一帮子人陪老娘玩玩文字游戏,当然,顺便也能带带货,刺激刺激消费。网上的数据往往有很大水分,真正来玩的粉丝并不多,固定下来的也就百十来号。不是那种一呼百应的大网红,偏自娱自乐型。这个男粉丝就是游戏的冠军,跟她思想最同频,各方面比姑姑略胜一筹。戴着眼罩,看不出长相,但从那浑厚的男中音里,能听出是个北方人。一来二去,加了微信,俩人的联系一直是小姑在明处,那人在暗处,这种一头挑子的买卖,渐渐让小姑沉迷了进去,每次直播都好像在期待什么,如果那人没来,心里空落落的,如果他来了,小姑整个晚上都会格外开心。直播过程中,会增加一些点唱啊,跳舞啊,踢毽子啊之类的奖惩环节,玩得不亦乐乎。小姑有一副甜美的歌喉,她喜欢唱邓丽君忧伤的歌,“酒醉的探戈”,“寂寞的泪影”,等等,能唱到人心坎儿里去,不过,只愿意在直播间里对着粉丝唱。下了播,跟姑父和小姑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。“啊,你这个是中年危机,对身边的人失去了兴趣。”我一针见血地指出,小姑对着我惨然一笑,活像苦情剧的女主。这次来北京,她也犹豫,要不要告诉他,怎么告诉他,都是问题。忍不住手滑发了一张照片,他看出背景里供电局的牌子,过了一会,问道:来北京了?是的。要不要见个面?好。千言万语,再多的话没有了。到了六里屯,他领着她先去参观自己的工作室。北京的文化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室,对呀,谁会在家里办公那么老土啊!他也一样,工作室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里,屋里摞着的都是书,从窗口望去,能看到对墙的爬山虎,叶子已经发黄。她在想,黄叶对秋风,历朝历代有哪些诗句来着?在网上打情骂俏、聊得挺热络的俩人,真见面了,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说。小姑说,他生活中应该是人狠话不多那种,不像在直播间,挺疯的,耍得开。我关心的是他多大年纪,长什么样,是不是很帅。小姑一副“我才不告诉你”的表情,然后开始数落她那双巨高的高跟鞋。俩人还去看了场电影,电影院的大理石地面很滑,穿上那双高跟鞋,有一种颤颤巍巍走红毯的感觉。又不好让他搀扶,跟个老太太似的,小姑只好挺直脊背,十根脚指头使劲抓地,尽量走得稀松平常一点,让人看不出异样。电影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,她感觉到他身体里的热能一阵阵向她这边辐射。出发前,兜里不知怎么揣了两块酒心巧克力,分给那人一块,自己那块握在手心,一直没吃,结果酒心融化了,发出“噗嗤”的一声。我说,“这个细节就不用讲了,没什么意思,讲点真格的。”“多有意思!我手上沾的全是酒心巧克力里面的酒,还是那种甜丝丝的带果味的酒香,整个电影院里的人都在吸溜鼻子,我只好赶紧跑去洗手间洗手。”“哎呀,不用说这么详细,服了你了。”后来还去酒吧聊了一会,真聊诗词歌赋,把她困得。“合着啥事儿也没发生啊。”“那还能怎样?”“那他在你直播间积极踊跃个毛线啊!”我立刻感觉到他不爱姑姑,至少没有姑姑那么爱他,但到底要怎样才行,我也不知道。她说,“以前跟姑父在一起觉得那就是爱,看来不是的,爱更像是他会跑来勾引你,但你又抓不住他,一种控制不了的东西,一种破坏力,和姑父在一起,全是细水长流地过日子,未免太养人了。”同时,我也需要考虑一下我的立场,不能鼓励她这么胡来。家和万事兴,姑父人挺好的,我不希望姑姑人到中年,一猛子扎进去这么大一个无底洞,最后还是因为我这个晚辈在旁边撺掇的结果,那我岂不是成了我们家族的大罪人!我们彼此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我张开手臂,抱了抱姑姑,一切尽在这一抱之中。男朋友打来视频,那边乱糟糟的,一问,在大街上溜达,刚从哥们家出来,正四处找下家。“简阳,我可告诉你了,我兜里没钱了,万一找不到住处,我可就要回家了!”他哭丧着脸,想要挟我。“别闹,回哪个家?你还有别的家吗?”“在哥们家打地铺,咯得我腰疼。”“你傻呀,你不会垫厚一点?”“你自己去看看,他们家里有垫的吗?”妈的,我认识的搞艺术的都是帮穷光蛋,越穷,对艺术就越虔诚。搞什么贫困戏剧,把我们的生活原封不动搬上舞台,不好吗?卖的票钱还可以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。这么说可能有点圣母,颇奇身上那种特没出息的样子太逗了,我还真就喜欢他那种特没出息的样子。
我看了看旁边,小姑不在,忍不住告诉他,姑姑有个相好在北京,昨天刚接上头,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。颇奇一听,咦,有故事,来了兴致。也顾不上生气了,找了个面包店,买了条法棍,坐下想听我细细道来。我怕小姑突然冒出来,不敢多聊。“简短截说,这个故事的疑点和突破点全在我姑那双高跟鞋上,我三言两语挑破,我姑一下傻眼了……她这趟来,根本不是跟家人治气,而是奔着那人来的。”“你姑可以,玩够大的。”他的阴阳怪气冒犯到我了,不爱听。“也没什么,我姑小时候心脏发育不全,家里人给惯坏了,特单纯一人,没你想得那么复杂,你别动不动把人想歪了。”我是那种我可以挤兑我的家人,但别人一丁点都不能冒犯他们,语气重了也不行。“那人是个学者,知识分子,直播连线认识的,说是榜五榜六大哥,一言不合,就在我姑直播间里刷火箭刷飞机,所以我姑才对他情有独钟。对了,我姑网名叫‘欢颜1974’,你有空可以上去看看,还挺有档次的,居然能吸引来学者。”“哦。”颇奇把一整根法棍咽了下肚,瞪着他那双巨大而无神的眼睛,那意思好像在等我快点结束聊天,他好挂断电话。嘿,这事儿闹的!我还以为在等他吃完,所以陪他稍微多聊了会儿。(未完待续)小说 | 直播带货的女人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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