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回答1999：电商巨头的生与死

胸毛在燃烧

李志豪已经崩溃了

2016年7月5日，25岁的他参加了2016上海国际信息消费节组织的“72小时无网络生存测试”。

在没有网络的环境下：他打不到车迟到被扣了工资，买不到合适场次的电影票被女朋友抱怨，请朋友吃饭忘带现金无法付款被朋友嘲讽。

虽然不至于无法生存，但没有几件事情是办的顺利的。

他实在无法忍受了，干脆待在家里不出门，结果因为没有网络，居然不知道要干什么，极度无聊。

举办此次活动并不是活动方心血来潮，而是为了纪念十七年前的“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”。

1999年北京的秋风格外冷冽，4名志愿者走进保利大厦参与“72小时网络生存测试”，他们被分配到单独的小房间里，没有吃的、也没有饮用水、总之你能想到的一切都没有，有的仅是一台联网的电脑、1500元现金和电子货币。

当时的志愿者范红军也崩溃了，他只能在网上搜到永和豆浆，结果他吃了三天的豆浆。北京的夜格外寒冷，他冻得瑟瑟发抖，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。

突然灵机一动，把窗帘卸了下来当被褥，终于暖和点了。

李志豪们和范红军们的崩溃，正是这20年来互联网和电子商务发展的真实写照。

什么是电子商务？这个问题放在二十年前的1999年，就像是1984年英国人民问马车夫什么是工业革命一样，能回答的人寥寥，除了那几位嗅觉极为灵敏的创业者。

一个崭新的时代，将在他们的手中悄然开启。



萌芽

1999年的“72小时网络生存”测试是由一名叫王峻涛的人赞助的。

相比于马云、刘强东等人，王峻涛在互联网成名已早，他曾以老榕为笔名写出《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》等多篇爆款文章，感动无数中国球迷，算的上是一代网红鼻祖。

虽说是网红鼻祖，但其粉丝量估计都比不过如今随便一个小V博主，毕竟当时全国的网民数量只有62万。

尽管当时的网民数量不多，但王峻涛预感到电子商务将会是未来的趋势，于1999年1月，在连邦软件的支持下创建了电商平台8848。

8848上线便一路顺遂，除了在起名环节遇到一些麻烦——当时在工商局选择注册行业时，还没有电子商业这个分类。

除此之外，倒也没什么波折。

8848上线仅八个月就实现了盈利，净收入三千元。连邦董事问王峻涛：如果将8848从连邦切出来，再给你10倍预算，能不能将营业额扩大十倍？

王峻涛自信满满

不久后，8848就从连邦软件独立出来，王峻涛获得小部分股权，连邦则是大股东。2000年2月，互联网泡沫来临的前夕，8848被评为“中国最热门的电子商务网站”，受到众多资本追捧，IDG、雅虎等资本先后注入。资本的诉求很简单——包装8848到纳斯达克去上市。

同年3月，连续创业失败者带着“十八罗汉”回到杭州，在湖畔花园的民宅里，他创立了阿里巴巴。

早在五年前，马云第一次在美国接触到互联网后，就决心要回到中国做一个互联网，于是，中国黄页诞生了。

马云走上北京街头推广黄页，但彼时群众对互联网的认知，不比对现在的区块链了解更多。马云一度被当成疯子和骗子。

夜晚，马云坐在公交车上，看着长安街上的霓虹灯，略显疲惫，但他坚信：

再过几年北京不会这么对我 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。

在马云还在为黄页意难平，刘强东还在中关村柜台卖3C产品时，1999年8月，哈佛学霸邵亦波带着50万美元杀回中国，立志要为将来的老婆打下一片江山。

于是，在上海的一套两居室内，一家名为易趣的C2C网站诞生了。邵亦波创立易趣的四个月后，就拿到了3家美国投资公司的650万美元投资。不到半年便摘得了“国内拍卖网站之冠”的称号，成为中国最受欢迎的拍卖网站。

同年11月，曾经的北大学生会副主席李国庆，带着纵横华尔街的精英老婆俞渝，一头扎进电商竞争中。他们仿照电商鼻祖亚马逊创办了当当网，开始在网上卖书，

回顾历史你会发现，8848、易趣、阿里巴巴、当当都诞生于1999年，这并非历史偶然。



至暗时刻

1999年，对中国的互联网创业者来说是最好的年代。曾有一个段子是这么说的：一个穿着打扮像乞丐的人，在华尔街举着互联网的牌子寻求投资，然而真的有投资人给他投了钱。

互联网行业一片欣欣向荣，然而让人无法预料到的是，光鲜艳丽的背后正酝酿着一股史无前例的黑暗风暴。

2000年3月，美国纳斯达克指数触及5132点的历史高点后，便开始急速下挫。仅六天，便跌去近900点。互联网泡沫破灭，影响波及全球。

中国刚刚上市的三大门户网站搜狐、网易、新浪，股价全部出现断崖式下跌，网易的股票甚至一度跌到不足1美元。

互联网行业血流成河，哀鸿遍野，整个天空都蒙上低沉的底色。

整个互联网大环境如此，电商企业也逃不了。

首先是王峻涛的8848，2000年初，8848形势还一片大好，B2C业务一个月的销售额突破了千万大关，销售的商品也扩大到16大类、数万种。

但仅仅几个月后，急于上市的资方听到美国资本市场传来亚马逊股价大跌的声音，认为B2C业务行不通。

董事会开始强力转型，将B2C业务剥离成立my8848，由王峻涛单独负责。

一番折腾耗费数月，美国股市已经血流成河，8848也错失了上市机会。

不堪重负的8848开始大规模裁员，高管悉数离职。两个8848也因为股东纷争，闹上了仲裁委。

同是两个公司董事长的王峻涛左右为难，干脆同时辞职，8848从此走向没落。

一代电商之父，终究是陨落在了“珠峰”脚下。

8848的倒下固然令人扼腕，但寒冬之下，人人危在旦夕，对他们来说来不及悲伤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。

马云就是这么想的，因为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。

马云在寒冬来临前，运气非常好的拿到了来自软银集团孙正义的投资。在这之后，马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——步子迈得太大，扯着了蛋。阿里巴巴一开始就想着走国际化路线，在美国、香港都设立办公室，高薪聘请500强企业精英。

一位负责营销的副总裁曾经报出1200万美元的年度预算，当马云提出质疑时，对方回答：我做的计划从不低于1000万美元。

但在互联网寒冬来临时，马云不得不亲自撤掉那些他用美好许诺招揽而来的精英。此外，阿里全球10个办事处缩减为3个，硅谷30人团队只剩3人，其中还包括一个前台。而工号前100的老员工数量也减少了一半。

“那种感觉就像‘二战’之后看见到处断壁残垣、尸横遍野一样。”曾任阿里高级副总裁的波特•埃里斯曼在《阿里传：这是阿里巴巴的世界》书中写道。从美国裁员归来后，马云给波特打了个电话，哭着问对方：“我是不是个坏人？我感到我让大伙失望了。”

即便如此，到了2001年时，阿里账面上只剩下700多万美元，再不盈利的话，只够存活两年。

不止是马云不好过，全球的科技公司都不好过，全球的科技公司市值加起来总共跌去了5万亿美元，笼罩在科技公司头上的乌云挥散不去。

但中国的互联网普及并没有落下，到2001年，中国的网民数量已经达到3370万人，而且数字还在快速增长。

这些数字，将成为中国互联网和电商经济复苏的基础。



因此，马云在2002年定了一个小目标，全年赚一块钱。马云在小目标很快就实现了，在实现营收平衡的当天，他兴奋地召集所有员工，宣布他们不光扭亏为盈，还赚了50万，阿里巴巴终于活下来了。

在寒冬来临时，众多电商企业要么支撑不住当场陨落，要么蜷缩在角落舔着伤口，恢复元气。唯有邵亦波的易趣在寒冬中，逆势崛起。

这要得益于邵亦波顶着哈弗天才的光环，即使在寒冬之际，美国资本依旧对易趣青睐有佳，路易威登直接领投2050万美元。

有了充足的弹药，竞争对手又都偃旗息鼓，易趣便开始疯狂扩张。

到了2003年，易趣便拥有300万注册用户以及80%的市场占有率，在电商领域根本找不到对手。

邵亦波一度有机会成为中国电商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物。



资本助推

经历一轮寒冬过后，中国电商经济开始复苏，吸引了众多国际巨头进入到中国这个人口众多的大市场。

2002年，eBay老板惠特曼气势汹汹的杀入中国市场，第一笔投资便是以3000万美元收购易趣网33%股份进入中国。

原本以为易趣和eBay的结合，将会一统电商江湖，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。2003年初，邵亦波的岳父大人在上海去世，妻子悲痛的不行，为了照顾怀有身孕的妻子，邵亦波以2.25亿美元将易趣卖给了eBay，举家登上了上网美国的飞机。易趣从此正是改名eBay易趣。

邵亦波的退场，让马云对淘宝更加有信心。他曾说：

“如果不是邵亦波太爱老婆而选择离开，中国的电子商务绝对是邵亦波个人的江湖。”

就在邵亦波退出中国电商江湖之时，马云盯上了这块蛋糕。2003年4月7日，马云在湖畔家园召集了十位员工，让他们去完成一个神秘的任务，并且要求绝对保密。甚至戏称：“连说梦话被老婆听到都不行，谁要是透漏出去，我将追杀到天涯海角。”

而这个神秘的任务，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个C2C商品交易网站。

2003年5月110日，阿里巴巴旗下C2C交易网站淘宝网正是上线，势必要与易趣一较高下。

这个后来被称作“扬子江大鳄斗败大海鲨鱼”的故事，结局依然出人意料。eBay凭借着财力雄厚的资金买断了所有门户网站，让用户根本搜索不到淘宝，而淘宝仅使出免费一招便克敌制胜。当时，少有人能抵挡住免费的诱惑。

于是，淘宝不断地蚕食着易趣的市场份额，到了2005年的时候，淘宝的市场占有率已经达到了72%了，慌张的惠特曼亲自坐镇易趣中国也没用了。



电商鼻祖亚马逊同样瞄准了中国市场，2004年，亚马逊宣布进入中国市场。

相比于eBay的强势霸道，亚马逊的手段要温和的多，他们首先找到是当当创始人李国庆夫妇。

当时亚马逊开出的条件很优越——以1.5亿美元收购当当70%的股份。当李国庆夫妇犹豫了，夫妻俩的想法是资方占股不能超过25%。

最后谈崩了。

主要是李国庆夫妇对资本一直抱有警惕的态度，当当成立之初的投资方是老虎基金，没想到老虎基金投了当当以后，又投了竞争对手京东，而且估值比当当还高。李国庆因此多次在社交软件上开骂资本方的无耻和不仗义。

找上当当的投资的机构不止亚马逊一家，腾讯和百度也曾找过他们，但都吃了“闭门羹”。

当初当当和腾讯都谈到流量分配了，但最后在理念上出现了分歧。腾讯主张烧钱补贴打败竞争对手，而李国庆坚持认为要以保守为主。

最后双方没谈拢，腾讯转手就投了当当竞争对手京东，而且还附赠了京东两套嫁妆——拍拍网和易迅。

后来京东和当当之间有过一场经典的图书大战，刘强东上午号称让利4000万，下午就改成了让利8000万，一定要把当当打趴下。经过一年浩浩荡荡的价格战，胜利的天平向钱袋子更鼓的那一方倾斜。



事后，李国庆说京东打掉了自己6个点的毛利率。此后几年，每次出席公共场合，李国庆总是要骂上刘强东几句。

亚马逊收购当当失败后，以7500万美元买下了雷军的卓越网。

卓越网是雷军的心血，他曾放言，卓越要做大做强，两年内就冲击IPO。然而他食言了。

精明的湖北人雷军算了一笔账，以当时卓越的盈利能力，让股东回本起码都是十年后的故事了。

有时候，急流勇退是更加聪明的选择。



陨落与希望

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，二十年间中国电子商务有过挣扎、彷徨、磨炼、涅槃重生甚至死亡。

如今，阿里巴巴的淘宝天猫成为全球最大的零售经济体，占据中国电商份额的半壁江山。

马云成为中国电商江湖呼风唤雨的人物，一举一动就都能引起行业震动。

同一时代的当当，在2016年实现私有化，从美国退市。李国庆发出不要个人英雄主义的感慨。

邵亦波在美国给家人做饭、给孩子换尿布的时，偶然还是会怀恋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光。

电商之父王峻涛后来搞了个6688，一直没什么起色，网站上如今只剩几条农产品信息还挂在上面。

后来，王峻涛彻底在商业圈里淡去了，以“老榕”的身份在微博上重新做回了网红。

但他们的耳畔隐隐响应着一句话：

时来天地皆同力，运去英雄不自由。

作者：小小高